韩愈在《获麟解》里说,麒麟是吉祥的灵物,但是没有人见过它,因为它的外形归不到马牛犬豕豺狼麋鹿所有物种的类别里面,所以人们见到它,会惊讶:
“这是什么妖怪,杀了。”于是麒麟就被杀了。
博尔赫斯在讨论卡夫卡时提到过韩愈的这篇文章,认为在见到麒麟不认识和永远进入不了城堡之间有一种相似性,即对谈论对象的无法讨论、无法接近。
但是,我觉得,这里可能还有着别的意思。那就是人类只接受接受过的东西,那些经验之外的东西让人害怕;同时,它还提示,有些东西无法被固化,一旦固化,它就变成了马牛犬豕豺狼麋鹿,而不再是麒麟。
诗就是这样。诗一直在变化形象以及气质,它在找它的理想形象但永远找不着,它找见一个随即放弃一个,又奔向下一个。所以它没有固定的形状,所以人们见到它时会说:
“这是什么妖怪,杀了。”
来看一个怪物,是这样的:
祈祷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是什么是什么是
我索求。仅仅那样。竟然那样。
这两行莫名其妙的句子在讲什么呢?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呢?那么,改写一下,会是什么效果呢?为了便于理解,必须改写一下的话,那可能先是这样的: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真是什么是
我索求。仅仅那样。竟然那样。
是不是好了很多,仅仅将“是什么”这个追问,替换成真善美的真,就容易理解多了。因为“是什么”这个问句,其本质上,就是对真的询问的方式。
但是,这仍然难以理解,它到底在说什么?当然,可以继续改写。不过,我要说,随着一步步替换、改写,最后的篇章——学究一点的术语叫做文本——会越来越偏离最初的模样。
来看看第二个改写的版本:
无论发生什么,它总会要发生。
发生的是什么这是第一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这是第二个问题,
无论第二个问题我是否在思考它,
有些事总会要发生,我的思考也会发生。
可那些事为什么会发生,我的思考为什么会发生。
即使这样改写了,要理解它仍然需要毅力和勇气。
对照两个改写的版本,可以发现,将“是什么”替换为真是不准确的,它远远偏离了对发生的事情的探究这一具体表达,一旦替换为真,就将关注点转向了普遍性问题而不是具体问题。
但在这首诗里,它问的就是发生的事,面对的也是发生的事。
第二个句子的层层镶套其实表达的是人类对自己在思考这件事情的思考,也就是说,对思维的思维。
举例来说,我们在计算1+1=2时是在思考,但很难意识到自己在思考,很难惊讶于这件事,对自己说,啊,我正在思考思考这件事。
当人开始思考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麻烦就大了。那太复杂,撇过不提吧。
但是,还记得前面说过的麒麟吗?当我们说麒麟有牛的角,马的鬃毛时,它已经不是麒麟。当我们替换词语句式来形容这首诗时,它已经不是这首诗。
就像用写实主义风格重绘毕加索《亚维农的少女》,得到的就不再是《亚维农的少女》。
要将诗歌的理解进行下去,唯一正确的方式,就是更新自己,不要一直惦记着马牛犬豕豺狼麋鹿,说它为什么不是马牛犬豕豺狼麋鹿,而要杀了它。
《祈祷》,戈尔韦·金内尔的短诗,原文只有十四个单词。这首诗似乎是讲一种坦然的心态,但其中涉及的问题很多,特别是最后一句,一个转折,似乎又放弃了自己坚持的态度。坦然而又纠结。
Prayer
galway kinnell
Whatever happens. Whatever
what is is is what
I want. Only that. But th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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