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四月

  在几年前,我无意中读到过谷川俊太郎的一首诗《七个四月》,当时惊讶至极,完全想不到日本当代诗歌能够出这样充满浓郁现代气息的作品。不过,当时并没有留意作者,直到这几天,谷川俊太郎的名字才清晰地进入我的视野。前两天在Twitter上求得了一本《谷川俊太郎诗选》,不巧就在这之前,刚好把PDG阅读器卸载了,所以还未能展读。今天想起来,特意又跑去灵石岛,点开谷川俊太郎的页面重温了他的作品,第一首就是《七个四月》。

  这是一首单纯到近乎叙事歌谣的诗歌,在提到叙事歌谣的时候,这一文体的传统资源会向我们伸出手臂提醒它们的存在,但是毫无疑问,《七个四月》和民间歌谣尽管有许多的相似性,但是它的特征也非常明显,这种特征,恰好是古典诗歌和现代诗歌的重大区分所在。《七个四月》在讲述一个人的一生时,它描述的都是一些平淡、琐细的场景,唯一的特殊之处在于,这七个场景,恰好精巧地代表了一个人生命的不同阶段。这种对于凡俗的认同,与现代西方诗歌的某些观念重合了。

  在《七个四月》中,最引人瞩目的诗句是“四月开着什么花我不知道”,在每一个小节它反复出现,这个陈述句单纯来看它没有任何的情感力量,我们也无法判断它具有怎样的情绪,它客观、自然,剥离了情绪的寄托与显现,这也恰好成为这首诗歌的风格力量。它显现事物本身而不倾诉,以事物自身的形象给阅读者留下接受的空间,作者尽可能地从中退场了。

  作者的退场是现代诗歌的特征之一,但这一点,却很难在具体的写作中实现。很多诗歌在写作的过程中,必然会附丽上浓重的修饰性词汇,它在强烈地传递作者的个人情绪时,也减弱了诗歌本身对世界的探索与交谈可能。谷川俊太郎在这首诗歌里特意写四月,如果只是停留在这个文本,认为诗人不过是偶然的选择,那可能会失去另外一份探索的乐趣。

  关于四月非常有名的一句诗来自于艾略特,他在《荒原》中写,“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在谷川俊太郎的阅读背景中,这一句诗不可能缺席。如果从这两个句子来对比,可以看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在艾略特那里,这个句子尽管也是一个陈述句,但它显然倾注了诗人自己强烈的个人判断,四月在他的认识中,具有清晰的形象,残忍一词尽管会让阅读者心生迷惑,但这个基调却无从更改。而在谷川俊太郎这里,四月却隐晦未明,它只是一个本应如此的存在。

  谷川俊太郎的诗歌,东方文化的静寂与自适意味很浓。这种文化性格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是最强烈的品格之一。在某种意义上,中国古典诗词也是让事物自然涌现,不过这种涌现是通过语言的描述之后以意象为载体来达到。在古典诗歌中,关于四月的一句有“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在这个句子里,四月通过语境,被赋予了一种丰富的色彩。尽管不像艾略特的诗句一样有直接的判断,但是它仍然具有可辨析的踪迹,诗人的主观眼光尽管极为隐匿,但却并非无迹可寻。

  语言的差别是这些诗歌方式得以区分的唯一依据。在古典诗歌里,语言仍然以工具的形式存在,而在现代诗里面,语言本身就是目标,语言和诗贴合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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