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我高中的时候,学校在镇子的西北角,从镇中心主公路一路西行,在唯一的十字路口右转以后,进入一条村间的马路,行走大约一公里之后再左转不到500米,差不多就到学校门口了。每到九月,新的一学年开始之时,沉寂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校园再次充满喧嚣,我在那儿从初一一直读到高三,每过一个九月,就换一间教室,这期间,看着三排平房教室逐渐拆除,代之以三层的教学楼,校园里的梧桐树也被砍伐掉许多,相伴而来的是操场缩小,学校的菜园最后消失。九月在那个时候,甚至比新年更像是一个开始。

  实际上从初中开始,课本就再也感觉不到墨香。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只是觉得应该来到学校,在教室里听课、在课间嬉戏,在夕阳西沉的时候放学回家。谁也没有想过,为什么要如此,为什么在人生的这个时期要过这样规律的生活。老师也不知道,很可能在他们的心中,还抱着朴素的理想将知识传递下去。这种纯粹和迷茫让老师的教学显得随意而又动情,初中教授历史的老师是一个杨姓的先生,他个头矮小,为人严谨肃穆,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惧怕他,但背后却并不恭敬。杨先生有着朴素的感情,常常将自己的情感投射到所讲授的历史之中,他讲授岳飞的那堂课上,等说到岳飞死在风波亭时,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这个细节所有的学生都注意到了,课后谈论时,没人嗤笑只有尊敬。

  我最后一次见杨先生时,他已经退休,似乎精神也不大好了。那时我休学一年,然后越级去参加中考,意外落选了。八月分,我在他所居住的村子里走路,遇见杨先生,他还记得我,问我考上了没有,我很惭愧地回答了否,他就站在水渠边叹息,说可惜了,你不应该考不上大学。是他的记忆开始混乱还是为我三年后的生活叹息,我一直没有想清楚。差不多二十年过去了,杨先生应该早已经辞世,他这个时候,应该安卧在磐安镇南山的某个山坡上,星光照耀着他吧。

  在那个时候,高考仍然像是个传说,我所在的中学每年应届生高考录取的不过一二人,加上复读生,有七八人就已经足以让学校振奋了。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复读的学生非常多,往往连年复读,大姐他们同届的学生有人曾经复读八年,所以得了个外号叫做八年抗战。尽管有这样严峻的未来,但在那时它却仍然非常遥远。很多学生的选择是参加完高考,然后直接回家去各自寻找生活。

  风气似乎是一夜之间转变的,学校就读的唯一目标变成了考大学。我甚至不知道这种局面始自于什么时候,只是后来听说补习班多了,学生开始上晚自习,在九月正式开学之前,都要提前补课。所有的人都在紧盯着时间,极力要从学生的日子里抢夺过去那些白天和黑夜,而学生也倔强地投入其中。我回乡的时候,偶尔上街,站在路边看着新一代的学生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感觉他们和我的中学生活有点相似,却又有着他们自己的秘密。我站在那里,感觉看不懂他们了。

  我彻底离开学校已经六年,九月不再具有约束和象征的意义。王菲有首老歌歌词说:“九月天高人浮躁,九月里,平淡无聊,一切都好,只缺烦恼。”我的那些中学同学该早已经忘记了九月吧,我们的生活不再以九月为导向,而是在这漫长的日子里,无始无终地穷尽人事,像是有无数个目标,却又没有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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